relopm隨散筆記

莊希文教授來自台東。是我在台灣大學時的學長，但不在同一個系。他讀農學院植物系，我讀醫學系。他畢業後來美國進入柏克萊加州大學，拿到博士後留校任教五年。轉來伊大從講師、副教授、教授晉升到系主任。如今已是六十開外的人了，還是活潑頑皮的很，一但有空就邀我打網球下圍棋。網球我打不過他，可圍棋他卻是我手下拜降。一個星期六下午，我們打完網球正坐下來喝茶時，他突然感到胸口部疼痛，臉色難看的很。

以前胸痛嗎？我問。

最近半年常感胸口作悶，有時隱隱作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我一向不在意，只是最近發作厲害些，人也容易疲累。

有找過醫生嗎？譬如心臟科醫生？

有的，曾做過心電圖、超聲波、核子醫學檢查，都屬正常範圍。那時恰巧你回中國大陸講學，所以沒有去找你。

看來不像是心臟方面的疾病。要不要我帶你到醫院檢查一下，希望沒有甚麼毛病。

我們的車開到醫院，替他照了一張胸部X光片。發現有上肺有一個一公分大小的陰影，邊界不太清晰，沒有鈣化點。在找來一張去年拍的照片，一對比並塊陰影。我下了一跳，不敢馬上告訴他，只安排他坐一次電腦斷層切影。反正是星期六，整個X光部門只接受急診病人，所以機器有空，找來技術員，我親自給他操作。

結果，電腦裡顯示，那陰影邊界模糊，能未找到鈣化點。立即安排進一步做活體組織檢查。我在電腦操作下用穿刺針胸腔外皮膚插入肺部塊影中取下一片組織，用福馬林液固定，即刻送病理科，找到病理科值班醫生做切片，他在顯微鏡下一看。

不得了，實之，快來看。

我知道情況不妙，定眼一看，只見顯微鏡下佈滿巨型癌細胞。不等組織培養的結果，決定馬上打一個電話找莊教授在三藩市開業的內科醫生女兒露西，告訴他父親病情及檢查的結果。簡直把他嚇壞了。

實之叔叔，你看我爸還能活多久?

奇怪，你是內科大國手還來問我？我半開玩笑的說。

實之叔叔，不跟你開玩笑，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我說：我看你爸是患了肺癌中最凶惡的那種。雖沒有擴散到肺門淋巴結，但是胸腔已有少量積液了，恐怕來不及開刀了。

請馬上抽點胸水出來化驗，看看有無癌細胞。

我已通知外科醫生，那傢伙還未到......我的話還沒結束，就有人在我肩膀上大力壓了一下。
你說誰是那傢伙？一說曹操曹操就到。
你說呢？已經過了兩點了，你老兄大駕才到......
你不是正在忙著嗎？我又給你浪費了多少時間？
不跟你鬥嘴了，快抽點胸水出來，拜託了。

他抽出的胸水是暗紅色的。其實我早已知道，從斷層切影檢查胸水時的低指數已之凶多吉少了，檢查也只不過想證實一下而已。

胸水在顯微鏡下看到癌細胞，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莊教授時，他到還鎮靜，馬上又接通路西電話，三人電話中決定立即送莊教授到加州史丹福大學醫院治療。到底是全美有名的治癌中心。又靠近露西，方便就近照顧。

可是莊教授的病情急遽惡化，連坐飛機都支援不了。只好住入我們醫院，由我的朋友，癌症專家溫森醫生主治，合併放射治療及化療。

莊太太早已哭成淚人。露西第二天從加州趕回來陪伴爸爸。

星期一早上剛上班，秘書轉來一個電話。

哈囉，我是邦平律師，不知你有空講幾句話吧？

一聽是律師，我倒抽一口氣，遇到瘟神了。

我很忙，有話快講。我沒好氣的冷冷的回答。
是有關你的朋友的事。
我莫名其妙，想不清他為什麼打電話給我。
他女兒回來了，他的事應該由她處理。我說
我已經跟他講了一個小時了，但沒有結果，所以我找你商量。
是甚麼事呢?
莊教授告訴我，他年輕的時候在加州讀書時有吸菸的習慣，我想他現在的肺癌一定和他吸菸有關，所以建議他去告菸草公司，但......
但甚麼呢?
但莊教授不願意，也不講話，後來我和露西商量，結果被他訓了一頓，還把我......
把你怎麼了?
把我罵了一頓，還說他爸抽菸已經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只是在準備考試時為了紓解精神緊張偶而吸一下而已，不可能因此就得癌症，他還說......
還說甚麼呢?
他還說現在她為他爸爸的病已經傷透腦筋，不想花時間去想旁的事情，我說我已經準備好控告菸草公司的文件，只要他代表他爸爸簽字便可，沒料到他不聽便罷，一聽之下就大發雷霆！還說了一些很難聽的話！
他說了甚麼？
他說美國都讓我們這些吸血鬼害死了，害的許多大公司做不成生意......。他還說，我又不知道他爸爸以前抽甚麼牌子的煙，就連他爸爸也都早已忘記了，我這樣隨便找一間公司來告，叫他爸爸做假證供，他說他才不會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呢。
你怎麼說？我好奇的問。
我說若你們都不告，菸草公司繼續製造煙來害人......不料他打斷我的話，他說：就算你們把全美國的菸草公司都告到關門大吉，抽菸的人可以買加拿大或墨西哥偷運來的私菸，那時國家的稅收沒有了，煙濃的菸草賣不出去，而美國的前流到國外去......
你怎麼說呢？
我說我們可以告到加拿大、墨西哥去阿。
他又怎麼說呢？
他說那些國會議員還不是由你們這些律師群裡選出來的，也只有妳們才能夠選得上。
這也是真的。
連你也這麼說？
可不是，因為只有你們天生會說假話騙人，那些胡塗老百姓才會投你們的票，明明國家只有一塊錢，你們可以告訴農民說給他們五毛錢，工人五毛錢；學生五毛錢；總共加起來要十塊錢。反正聽話的人多，有思想的人少，你們當選了，還不把法律定的對你們有利，反正一但有一天它們落選了，它們再回去做律師壓。
實之丈夫，我們不是這樣的，我們是保護老百姓不受那些奸商害阿。
不談這個了，露西還說了甚麼？
他說如果人人都受我們擺布，總有一天會出車禍的人告汽車公司，飲醉酒的人被罰也去告製酒廠......弄得所有生意都關門大吉，我們都要移民到非洲去吃蒼蠅。
所以他不肯替他爸爸簽字，那麼為什麼不去找他爸爸或他媽媽呢？
官司打下去要花很多時間，他爸不會拖得那麼久的，他媽說，他拿不定主意，叫我去和露西談。
你花那麼大的勁，為何而來呢？
保護老百姓阿
好阿請你老實告訴我，你要求菸草公司賠償多少呢？
一千萬
你拿多少？
百分之五十
你告訴他了嗎
有的，可是......
可是......?
可是他一聽見這話兒，就下逐客令，把我趕了出來，還說，他會通知醫院不准我再去病房找他們。
所以你來找我了？
對了，我想妳們做醫生的一天到晚看著那些被吸菸害的得到癌症的病人一定會幫助我們制止那些菸商繼續害人。

我們都希望別人不要吸菸，但不能說菸草公司鼓勵人吸菸，你難道不知道每包菸上都寫明吸菸有害健康的嗎？假如病人堅持自己吸菸，那麼又與菸草公司何干呢？對不起，你找錯人了，我的見解和露西一樣，他也是醫生。

莊教授終於死了，從發病到死亡僅僅四個月，葬禮剛完畢，那瘟神律師又找上門了。

實之醫生，現在美國有三十九州的司法總長要聯合起來控告所有菸草公司，要求賠償一千億美元。

甚麼？集體控告嗎？根據甚麼？

州政府一大筆預算都花在治療那些領去醫療補助的癌症病人身上，所以洲政府要菸草公司賠錢。
由誰發起呢？
先由大約十個州開頭，其他的周也隨後跟進，由一個律師事務所總負責。
有多少律師呢？
詳情我也不大清楚，大約五到十位律師之間吧。
假如勝訴了，錢怎麼分配呢？
好像是律師百分之三十，周政府百分之七十。
你算一下，十個律師拿三百億元，一個可得三十億，你算一下，要多少時間案子才能結案呢？
大概兩年。
兩年有七百三十日，每個律師一天便可得四百一十萬元， 一個大學教授一輩子也拿不到這麼多錢。
假設不勝訴那麼一分錢也都拿不到阿。
那麼為什麼還要做呢？
它們估計有這麼多州的司法總長參予，一定會勝訴的。
這麼的話，你不是落空了嗎
並不一定，我們還可以控訴別的。
你以為菸草公司是印鈔票公司嗎
它們可以加價阿，反正錢是從它們抽菸人身上炸出來的。
我能幫你甚麼忙呢？我有點不耐煩了。
還是那句話，勸說露西代表他已死去的爸爸簽字，保證她只須簽字，其他的事一概由我們包辦。
我們？除了你，還有誰呢？
當然有許多協助我們的人。
好了，我很忙，對不起，邦不了你這個忙......我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做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這是甚麼意思？
意思是說，大凡你自己不願接受的東西，不要送給別人。
他與我們這個案子又有甚麼關西呢?

關係可大了，這句話深一層的意思是：凡事要從別人的立場去想一想。譬如：你當了菸草公司的老闆，不管你在菸盒上面寫上吸菸有害健康的警告，那些癮君子還是要吸，一但得了甚麼毛病，就要你賠錢，而且多半都不是病人的本意，卻被律師牽著鼻子告你狀的，你會怎麼想呢？

我絕不做菸草生意。

好，假如你是製造人工乳房公司的老闆，有一天發現有一位裝上人工乳房的女人換上關節炎，經幾間有名的大醫院研究所證明人工乳房與關節炎全無關係，那些律師竟然有本事聳動陪審團判決你要為他的關節炎負責任，要你賠償超過你公司總值的龐大費用，你又有何感想？

我可能的，怎麼陪審團會這麼糊塗？

敬愛的律師先生，它們本來不糊塗，而是被妳們的嘴弄到糊塗了，你不是經常看報紙或電視嗎？這就是前天發生的事，我們國家最大的製造人工乳房的公司宣布關門大吉，就是因為個原因阿。

我對這個案並不了解，沒有發言權。

那麼你認為對莊教授的案子了解透徹了是不是？他幾歲開始吸菸，吸得又是哪種牌子的煙？每天吸多少支？吸了多久？三十多年來他曾有過甚麼病狀？你又怎模證明他的癌症就是因為他吸了幾支菸而發生的呢？

醫學早已證明吸菸的人得肺癌的機會比不吸菸的人高。

對，但也不能說莊教授的肺癌肯定是從吸菸而來的阿，就如同走在路上被車撞到的機會比坐在家裡的大，你在路上自己跌倒，你就去告汽車公司了是不是？

這就說不清了。

說不清的東西你拿到法庭上去，是不是有違你們立法的精神了？
反正我要把這個案子辦下去！
沒有人簽字，你要怎麼辦呢？

我可以等，等到莊老太天回心轉意，不再受露西之配，他一定會簽字的。我真不知露西怎麼想的。

你是怎麼想的呢？我明知故問
那還不明白，我當然認為他應該簽字讓我告下去。
為什麼呢？
為了菸商不再製造煙危害百姓！他理直氣壯的說。

本來律師說謊，不值得大驚小怪，不過像他這樣說的理直氣壯， 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實在令人討厭。

我想露西會簽字的，只要你答應將全部賠款，當然連同他和你應得在內的全部中心的話。我說

那怎麼成，我們合約規定事一人一半的。還是理直氣壯的口氣。

我想是間厚顏無恥者，莫此為甚。但對他們這些人來說，謊話已經成為當然的真理，我原以為法學院是培養一批維護法律尊嚴良心的執行者，不幸卻恰恰相反，把人性的良心啃掉了，轉換成一種麻木不仁，只求勝和利，不講理和心者，本來拿謊話來騙人已屬可惡，而騙人也不懂得騙，靜端出較人一聽就覺得可笑的謊話來騙人，把人當作傻瓜白癡，這就更為可惡了，這簡直是用謊話來侮辱人了。

====================================節錄自 醫生手札 ===================================

心得：他媽的死要錢，幹